似是突然受了什麽刺激，蕭師傅霍然起身，看也不看一眼朱懷古特意放在手心遞到他跟前的紅蓮白玉，他寒聲道：

“紅未必便是喜！”

朱懷古看著蕭師傅的反應，聽著蕭師傅的言語，本就了然的心越發明亮起來：

“不是喜，莫非是血？是仇？是煞？”

蕭師傅一個激靈，滿眼的仇憤瞬間清醒過來，他看著步步緊逼的朱懷古：

“你……”

朱懷古道：“我什麽？我說的不對？”

蕭師傅坐下，再不說話，他低垂著頭，半晌道：

“你知道什麽？”

朱懷古也坐：“蕭師傅是不是該問我，不知道什麽？”

眼珠子一轉，一下子轉落在朱懷古手裏的紅蓮白玉上，蕭師傅滿腔怒意：

“你什麽時候發現的？”

“剛剛。”朱懷古道。

“什麽？”蕭師傅不可置信地擡眼，“剛剛？”

朱懷古點頭：“嗯，剛剛。”

本來聽著王小哥一家對蕭師傅過份關註趙康靈案時，她也就有了猜疑，她這個人，心中一旦有猜疑，便會想方設法自側面證實，側面無法證實，她素來便正面直對地問。

當然這個問，她承認有時候問得有些極端，直擊人最脆弱的一面，或隱藏內心深處的角落。

人的情緒瞬間暴發，人的本能剎那反應，都是最真實的，即便想隱藏，也得在暴發反應的一息後，方來得及隱藏。

而就在這一息之間，她已然可以看到一些東西，盡管不完全，卻足夠讓她抓住真相的一角。

蕭師傅冷笑：“我沒什麽可說的，你也沒什麽證據，朱侍從，我還得裁衣，就不招呼你了。”

出商氏成衣鋪的時候，朱懷古站在店鋪門口，盯著招牌許久，盯得掌櫃以為她是要將招牌給盯掉下來，轉身走時，她都能感受到掌櫃那瞬間落了一口氣的神色。

回到大理寺，她直往刑顏玉公事房，刑顏玉還埋在公案上一堆公文與宣紙之間，朱懷古走上前道：

“大人準備一下，今晚兇手約莫又該動手了。”

刑顏玉一下子擡起頭來：“什麽？”

朱懷古再道：“今晚，他一定會動手。”

因為被她揭穿，他不會再等下去，不會真等到她取到確鑿證據抓他入牢，屆時他再無機會下手。

刑顏玉站起身：“你是說嫌兇……你知道是誰了？”

朱懷古走回椅裏坐下，慢慢點了下頭：

“大概在最初，我們誰也想不到最後會是這麽一個人。”

楊員外郎自閨女死後，對倆兒子是愈發地著緊，楊奶奶更是半息不錯眼地親自帶著，但到底倆兒子都不是小娃兒了，一為十二，一為十歲，皆是大有主意的年紀，也有看不住的時候。

當刑顏玉帶著人趕到楊府時，楊奶奶正哭喊著十歲的小兒子不見了，楊員外郎更在氣急敗壞地教訓滿院的下人，說連小少爺都看不住，統統要杖責重罰。

刑顏玉阻道：“行了，楊大人，現今是找到令郎要緊！”

楊員外郎也曉得，可怎麽找啊？

再見不到朱懷古，他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：

“刑大人，朱侍從……”

“嗯。”刑顏玉向楊員外郎點頭，“懷古追蹤嫌兇去了，放心吧，倘令郎真在嫌兇手裏，那今晚必定能來個人臟並獲！”

一聽人臟並獲，嚴然是把她小兒子同可能便是兇手的嫌兇一起揖拿歸案，楊奶奶受不住可能會再失去小兒子的打擊，一下子便昏了過去。

刑顏玉帶人來晚了些，便知朱懷古那邊帶人過去，多半也會撲了個空，他轉身出楊府，著急地往蕭師傅住處趕。

楊員外郎想跟著，他沒讓：

“楊大人就別來了，嫌兇極有可能就是當年那對年青夫婦的養子，你去了，他見到你，只會更激動更憤恨，屆時更會牽怒令郎。”

楊員外郎只差跪下求刑顏玉，求一定要安全將他小兒子救回，他已因當年一時貪念未道出事實，而失去嫡長女懊悔不已，再因此失去小兒子，何止妻子受不住，他也不想再活了！

朱懷古帶人找到蕭師傅的時候，是在當初楊芯被溺亡的新月湖岸邊。

蕭師傅打橫抱著睡得很香的楊小少爺，筆直地站在岸邊，望著湖面，那姿勢像是隨時會將懷裏的楊小少爺扔進湖裏似的。

朱懷古不敢輕舉妄動，但她知道，就像她在蕭師傅家撲了個空，轉念便能想到蕭師傅會到新月湖裏來一樣，蕭師傅也料到她會來，也像是在等著她來。

他只讓朱懷古一人靠近，不然立刻將楊小少爺丟到湖裏去，任其溺亡。

朱懷古不敢不從，讓大理寺衙差原地守著候命後，她一步一步慢慢朝蕭師傅走近。

直走到離他十步遠，她便聽他道：

“好了，就站在那裏，別動，也別動什麽心思。”

他轉過臉來，看著朱懷古笑：

“倘不是我終歸按不住氣，三番兩次向王小哥與其家人打聽，又被你當面拿出那玉時，我沒忍住，一時露了端倪，大概你也疑不到我身上來？”

朱懷古如實道：“嗯，倘不是偶得王小哥一家子提點，一時半會兒還真沒疑到你身上，後來借紅蓮白玉令你露出端倪，也不過是加深我對你的猜疑。”

蕭師傅笑出聲：“所以，不管我忍沒忍住，你其實已經揪住我不放了？”

朱懷古道：“倘你沒露出端倪，要證實你便是十年前原紅蓮白玉主人的那對年青夫婦的養子，其實尚需一些時間，卻也非證實不了。”

蕭師傅眸色一下子轉深：“十年前？你居然連十年前都知道了，怪不得……怪不得你下晌居然說我該問你，你不知道什麽？”

他低低笑了起來，發出呵呵嗬嗬的聲音，在夜裏垂柳滿岸邊的新月湖上，聽得離得遠些的眾衙差一身冷寒。

朱懷古試圖緩解蕭師傅觸及當年舊事的哀傷，試著道出一句：

“當年你養父母之死與楊員外郎並無幹系。”

“怎會沒有幹系？！”蕭師傅大吼，情緒激動：“倘不是楊狗官，家父家母不會慘死於官差刀下！”

死於官差刀下？

朱懷古微楞，那對年青夫婦的死還真同官府有關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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